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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梁戒
文/肖珊
一九四五年,中原大地还笼罩在那场空前的世界之战的阴影下,这一天凌晨,秀才家的儿媳妇桂英意外的发现楼梯底下的母鸡在三更时也像公鸡一样伸长脖子长鸣。
桂英心下大惊,这是大不吉之兆,她趁着黎明前天色黑,抱起母鸡,往二里外的山林里走去,她经常往返于家与山林之间,对那条山间小路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她毅然将这只母鸡扔进林子里,头也不回的回到家中。她到家的时候,一家人都还在睡梦中。
她悄悄地到后门的水井边淘米煮饭,不露声色,心里却极度恐慌。就在那一只母鸡司鸣的前几天,她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个不速之客是她的远房表哥,表哥给她带来一个消息,说她的丈夫张厚祥由于表现良好,已升任团长参谋。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张厚祥偷偷潜回他们位于县郊菜园边的房子,秘密交给她一个信件,叫她把信件放进土墙上的一个嵌柜里头,嵌柜整个是木制的,堆放碗筷厨具,里层有个夹层,当张厚祥把嵌柜整个抱下来,就着烛光,桂英到这时才见到这个夹层,原来土墙里还有个深藏不露的暗柜啊。桂英接下这“沉甸甸”的信件,心中愈发沉重,她预感到她们家平静的日子要被龙卷风刮走了。
张厚祥当夜匆匆别过桂英,返回学校,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天色沉沉,黑云浓重,冷风嗖嗖的闯进桂英家的土墙壁,桂英的爹爹以及她的大哥突然间来到她家,把她的两个熟睡的孩子从床上抱起来,放在大竹筐里垫的厚厚的稻草上,在竹筐上面盖上斗笠,对她小声说:“桂英,你快点收拾衣裳细物,孩子我们先行抱回家,你动作快一点,别忘了带上洋火。”
从她送张厚祥到望马亭的第一天起,她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她什么也没问,面色凝重地收拾自己和家人的衣裳,将衣裳装进两个大竹篮里,在大竹篮里盖上青菜,装做一个到城里送菜的农妇,匆匆的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她娘家另有一条林间小道通往县城,这条小道平常都是那些上山采蘑菇砍柴禾的农人们为了省脚力而行走的,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路了。父亲挑着她的一对双胞胎早就赶往楼亭村了,她的大哥则远远的跟着。
桂英在一年后才得知张厚祥被捕牺牲的消息。革命总要流血牺牲,这种道理她也听过许多,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走不出失去丈夫的哀愁中。
楼亭村村外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村里的女子很喜欢到河的下游洗衣服,河流如留声机,在雨天记住雨落的声音,在晴天就记住妇人们的声音,当她们在河里洗衣服的时候,会一边拿木槌捶打衣服一边跟岸上走路的人大声说笑,时而站起来,伸伸腰,望一下远方,有时把衣服泡在水里,照着水影子捋一捋自己的头发,站起来拉一拉身上的衣角又蹲下去,水不停地流动着,东家西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就随着流动的河水飘动在水的上方,当这些女人们的木槌拍打起水岸边的律动声时,是河流最美的时刻。可是,张贵田却看见,在恣意说笑的人群中,唯独她一直沉默的低着头,直到把所有的衣服洗完,头也不抬,洗干净衣服后,她总是马上就站起来,爬上石阶,急匆匆地像风一样掠过岸上的人们。
她的哀伤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是村里大户人家张财主家的儿子,张家祖上以百把剪刀发家,两百年之间从卖剪刀到卖茶叶以致开参茸贸易行。逐渐成为富甲一方的财主,在村里盖起一栋有八十个房间的大房子,房子分四层,具备多功能化,底下一层有一个水井,井水清澈明净,常年源源不断地给家人输送饮用水,地下室还有个粮仓,仓里的存粮足够整个大房子的人足不出户吃一年,财主在房子的外头东面建起一座高出房子一层的坚固的石门炮楼,用来抵挡外敌入侵的枪炮。
财主唯一的儿子恋上一个寡妇,这样的消息很快在方野四村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议论焦点,财主不惜“断他的腿”也不赞同此事,他们注定得不到祝福和赞许,家族的教条与世俗的压力就像两座石门挡在他们中间,但地主的儿子张贵田没有放下她。
一九五十年,解放的号角吹响全国,桂英才得知她的丈夫牺牲的真相,张厚祥牺牲的那一天就是他从县郊菜园离开的第二天,当夜,由于叛徒的举报,特务潜伏到他们驻扎的山底村,连夜带走了他,一个月后,敌人发现撬开他的嘴巴比撬开死人的嘴巴还难,就在县城的一个校区将他处决。他出事后,菜园的掏粪工--周工一直在秘密打听他的关押地,这一夜,周工看他被处决后,待敌人都离开,他趁着月色迅速将他的尸体偷偷背回来,悄悄的埋进菜园子边的一棵大樟树下,县城解放之后,周工找到她,向她诉说了整个经过并详细指出埋葬张厚祥尸首的地方。
桂英听着听着,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泪水突然就绷不住了,像窗外的春雨一样下个不停。
解放后,张家的田地被一分而空,张地主也成了“资本家走狗”,他家一下子跌入深渊,张家的大房子自然成了国家的财产。村民们只给他们留下一个昔日的柴禾间当栖身之地,这时张家几乎所有的亲戚,村民,同族之人,对张贵田都唯恐避之不及。
五月的一天,天黑沉沉的,大团大团的乌云从这个山头滚到那个山头,眼见一场雷雨即将来临。张家不期然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是远近有名的“梅婆”--许三娘。许三娘推开他家的木门,进门就将张贵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张贵田站在“梅婆”的面前就像一棵树对着一个树桩,身材颀长的张贵田五官端正,眉目朗朗,许三娘一看见他就笑着露出她的大银牙,不住的打哈哈,甩动着“喷香”的头发对张老爷说。
“张老爷哪,喜事啊,大喜事啊。”
“什么喜事?我家现在还会有啥喜事,莫不是你看我家倒霉了,特意过来寒酸我几句。”张老爷没好气的说,人依旧坐在树墩上,吧唧吧唧的吐着自制旱烟的烟圈。
“咱村张大书记的女儿,就是那个翠儿,这么多年拒绝了无数个年轻的后生……”
“这关我什么事儿?”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老爷打断了。
“她呀?有意与您老结亲。”
“有这等事儿,那个大小姐我是没见过,听说长了满脸的麻子,左腿还不方便。”
“哎哟,那都是人们瞎说,她呀,长得是面如圆月肤似雪,健步如飞胜男儿。”
张老爷子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下来,其实,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张家大小姐长得什么样,他只是探探“梅婆”的口风。
张贵田看着“梅婆”走后,一声不吭,默默的支起地上的樟木箱子,从里边取出几身随身衣裳,打个包袱,对张老爷子说:“爹,我去阮叔家的炭窑烧炭了,不知道年边能不能回来,你猜的没错,张家大小姐因为麻疹落下满脸疤子,不仅如此,一只左手还拐着弯伸不直,不能劳动,是个独臂女,不仅如此,听说她十分仗势欺人,嘴牙尖厉的很,我见过她,这种女人,纵使我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会娶她,承蒙她看上我,我打心眼感激,但恕我不能娶她。”说完,张贵田皱着眉头,向张老爷子忧心地望了两眼,走了,留下一脸愣愣的张老爷子。
谁都想不到,张贵田这一走竟然是长长的三年,当他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从山地赶回家的时候,张老爷子已经奄奄一息。
“父亲啊,我对不住你啊!”张贵田长跪在父亲病榻前。不住的在床沿上磕头,张老爷子向他伸出枯瘦的双手。
“孩子,这些年也苦了你了,我当年不该拦着你跟桂英的事儿,我知道那个翠儿既非许三娘所说的面如圆月,也非你说的独臂女,她就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罢了,等我明白你的心事,待要成全你们,已经太晚了。可怜我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儿到这时还见不到我的孙子给我送终哪!”说完,两行浊泪缓缓从老爷子脸上流下来。
当夜,张老爷子含恨离去。张贵田将这三年所劳的工钱悉数要回,才为老爷子办了葬礼。
斗转星移,三年大孝期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年期间,桂英时不时见到柴房里竖着一担干柴禾,柴禾后挂着一块野兔肉,或者是在虚掩的柴堆里发现一袋大米,她起得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但对方总是比她更早一步,将东西放在她的柴房里。自从他回村里后,她家的后窗再也听不到“哐啷”的石子声和低俗的“黄连调”,村里的破落户张阿五见了她,也都会低着头,在她身边侧身走过,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有一个夜晚,她以为是睡梦中,当她醒来时,她听到后窗边传来一阵追打声,趁着月色,她大胆地打开后窗,只见到一个瘦高的身板追赶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后山的小路上一路猛追,从那以后,她家的后窗就不再有石子敲打声。
桂英父亲在临终前打破一切陈规,将一屋子的老少聚集在一起,也将张贵田召至床前,郑重的说:“孩儿啊,老话说,鸟过见影,人过留名,如今这世道见神见鬼,这些年来,你挂在我家檐下的粮米我收下了,为我精心裁剪的衣裳我也穿上,我知道你对桂英的一片心意,如今我们也莫说‘嫌弃’的话,你就将桂英母子接过去,过个一年两年的,让她也为你张家添个一儿半女,我女儿有家,你张家也有后。我在地下也能随着小鬼们四处悠游,再也不用操心你们的事了。”
说着,桂英父亲从枕头后取出一个小布包,将小布包打开,取出一枚乌溜发亮的戒指,对他说:“桂英原是梁家苦命的孩子,当年她还不到四岁,她的父亲--梁在方为了革命的胜利,舍家别女,离家前将他唯一的骨肉和这枚梁家祖传的的信物托付给我,我如今也将她托付给你。”张贵田望着桂英父亲,跪在老人的床前,久久匍匐在地。
梁桂英似乎与光阴比年岁,张贵田也似乎与岁月比健康,如今,两个一百岁的老人依然每天相守在张家宽阔的老房子里,天气好的日子,张贵田就在村后的石子小道上绕着小道走几圈,或者在村前的广场上与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回忆往事,诉说衷肠。而桂英则在屋子里斜躺着看电视,在大厅里走几圈,偶尔到大门外看看张贵田回家没有。
这辈子最浪漫的事就是与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一百岁,一百一十岁。
作者简介
肖珊,原名肖吉香,现在旅游局做文职工作,周宁县作家协会秘书长,有多篇散文,小小说发表在《闽东报》《厦门日报》《福建日报》《滴水缘》上,多篇散文被收入各种文集。
封面书法:倪进祥
主办单位:周宁县文联、周宁县文旅局
承办单位:周宁县作协
责任编辑:陈圣寿
执行编辑:叶宝培
来源:周宁文学